學佛的基本認識 莊春江 編著 2001/5/1 初稿, 2016/8/18 更新

第四章 認識自我
  第二節 我們的認識發展過程
認識發展過程與佛法的修學
  我們說,煩惱苦迫,是從身心反應中產生的,更精確地說,應該是在我們接觸境界,認識境界時的身心反應發展中產生的。境界的範圍很廣,包括了「心境」與「外境」。什麼是心境?就是我們內心的情境,可以略分為三類,如內心的感受(受)、思考(想)、抉擇(行)等[1]。外境則包括了內心以外的種種,諸如眼睛與身體觸覺所能覺知的東西,耳朵所聽到的聲音,鼻子與舌頭所能分辨的味道都是。我們說,四聖諦「苦、集、滅、道」中的集諦,是要將煩惱苦迫的根本原因找出來,才能將煩惱徹底地解決。煩惱的根本原因是來自自我感的渴愛,然而,渴愛又如何在我們接觸境界、認識境界中發展出來的呢?我們對境界的認識過程,是動態的、複雜的、不斷發展的,而且十分迅速,我們的煩惱苦迫,也是動態的、變化的,如果不經學習與訓練,很難察覺其中的關連,往往一接觸境界,當有感覺時,常常已經是在煩惱苦迫的情形下了,中間經過哪些轉折,心中可能只有隱隱約約的模糊,甚至是一片空白[2]。如果是這樣,對煩惱苦迫的消除,我們連個下手用功處也沒有,如何期望能徹底的止息呢?
  如果說,我們一旦與境界接觸、認識境界後,自然而然就會有喜怒哀樂、憂悲惱苦的發展,那麼,我們還要修學佛法作什麼?因為我們一接觸境界,不可避免地就會生起認識,這種狀況就像兩手對拍,一定會發出聲音一樣[3],而且,我們也不能將六根全部關閉,以不與外境接觸來作為修行,因為,如此一來,失去了四食中觸食的滋養,這一期生命將無以為繼。即使只是關閉某一根,與部分外境作隔離,佛陀也不認同那是有用的修行,因為,如果真的是這樣,豈不是只有眼瞎、耳聾了,才能修行[4]?我們知道佛法的修行不會是這樣子的,佛陀與尊者舍利弗、目揵連等許多解脫阿羅漢,都不是這樣子的。既然不能不與境界接觸,一接觸又必然引發認識作用,那麼,我們只有從認識作用如何生起,如何發展去瞭解,才能從其中把握佛法修學的下手處,所以,這是我們修學佛法無可迴避的基本認識。
我們的認識發展過程──現代觀點
  近代的心理學家與研究腦部的醫學專家,以缺陷矯正與疾病治療的目的,作了許多動物腦部研究的實驗,以及累積了許多人體腦部的病變臨床診療經驗,發現感官器官接收到的訊息,如何在腦中傳遞、作用[5]。這是偏重在腦部構造與功能研究的,雖然與我們佛法修學的目標(煩惱的徹底止息)不一樣,但對我們佛法修學方法的選擇,可能也會有所幫助,值得涉獵。
  當我們的感覺器官(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等),接觸到外境,就如同收到外界的一個訊息。這個訊息經接收器官神經系統的轉化,轉變成為腦部能夠處理的訊息,然後傳到「丘腦」(thalamus)。再從丘腦分兩路送出訊息:一路傳抵「杏仁核」(amygdala)與鄰近的「海馬回」(hippocampus),另一路(主要的)傳達到相關的「大腦皮質區」(cerebral cortex),例如,來自眼睛的視覺訊息,就傳到「視覺皮質區」,來自耳根的聲音訊息,就傳到「聽覺皮質區」,來自皮膚觸覺的訊息,就傳到「感(觸)覺皮質區」,氣味的訊息就傳到「嗅覺皮質區」……,訊息來到各個皮質區進行分析與解讀。「杏仁核」是一個形狀與大小都像杏仁核般的組織叢,開張於左右腦,是情緒快速反應的前哨與總管,也是情緒記憶的資料庫。「海馬回」在杏仁核之上,與杏仁核連接,是過去曾經引發情緒所經歷情境的記憶庫。「大腦皮質」是理性分析(思考)與理解(學習與記憶)的處理中心,在正常情況下,認識過程是以大腦皮質的分析為主導的,它可以調節杏仁核快速反應的衝動。不過,有些時候,當杏仁核的衝動很激烈時,大腦皮質也可能被杏仁核的衝動所控制,杏仁核成為反應的主導,如此一來,大腦皮質的分析,反而會將杏仁核的激動情緒合理化,成為進一步強化情緒衝動的幫兇。
  所謂的分析與理解,對一般人來說,就是將這個訊息,與以前所經歷過的相關經驗記憶作比對,從過去經驗記憶中去認識。過去的經驗記憶,包括實際經歷過的經驗,也包括來自教育、社會文化薰習、宗教道德信仰等等所形成的價值觀。杏仁核所作的解讀是純情緒的,它的特性是迅速,但卻是粗糙、類比而不精準的衝動性比對。大腦皮質所作的,是多方面考量的、相對準確的、相對耗時的理性比對。大腦皮質的比對結果,還是傳到杏仁核,與杏仁核的比對結果結合(綜合),然後才發出反應訊息,但也可能等不及大腦皮質的比對結果傳來,杏仁核就先將它比對的結果發出反應訊息,以應付環境帶來的危險,例如大家常說的「本能反應」,就是這一類情況中的一種。這個反應訊息,從杏仁核傳出,一路傳到下視丘,而後激發出一連串的賀爾蒙分泌;另一路則傳遞到與運動功能有關的紋狀體。這兩條路線的訊息反應,其最後結果可能會引發生理運作的改變,讓我們出現所謂情緒引發的生理反應,例如,心跳加快、呼吸急促、胸悶、肌肉緊繃、胃痛(痙攣)、顫抖、流淚、發笑、尖叫、怒吼、……等。
  以上的研究,對「杏仁核」、「大腦皮質」與情緒激發三者間的關係,有明白的說明,讓我們對激烈的情緒反應與腦部的構造,有所瞭解。尤其指出訊息傳遞到大腦皮質的路徑比較長,所做的理性反應也比較費時,所以,理性反應通常比較慢才能完成,而迅速反應或直覺反射的,多是杏仁核主導的衝動反應。這個資訊,對我們選擇避免激烈情緒的對治方法,很有參考價值。
我們的認識發展過程──佛法的觀點
  二千多年前的佛陀時代,醫學環境自然與現代不同,我們沒有發現,當時有腦部解剖,或神經傳遞研究的相關文獻。然而,佛陀對我們認識過程的解說,就修行而非疾病醫療的角度上來看,卻是十分清楚而且完整的。經中說:「緣眼、色,生眼識,三事和合觸,緣觸受,緣受愛,緣愛取,緣取有,緣有生,緣生老病死、憂悲惱苦集。」[6]這是說,當眼等六根,不管是主動地注意到境界,還是被動地為境界所吸引,那麼,就會對這個境有影像或映像的攝入(辨識)。接著,經由過去經驗(即儲存記憶)的比對與推擬,所辨識的境,對我們來說就有一定的意義,此時,可以說我們認識了這個境,這就是「觸」,或者說是「識觸」──感覺而成為認識[7]。對我們有意義的境,會讓我們有苦、樂,或不苦不樂(中性)的感受(受)生起,有了感受,繼續發展出來的是喜歡(愛)或不喜歡(憎)。即使是不喜歡,也是因為另有所喜歡,所以才會不喜歡眼前的,所以,憎,其實是愛的另一面,愛憎之間,難分難解,常常輾轉相生[8],因此,經中常以愛來涵蓋憎與瞋。只要有愛的生成,那麼就會驅使我們行動:從執著到想要擁有(取;「緣愛取」),然後是擁有的衝動蓄積成熟(有;「緣取有」),付之行動。於是,事情就一件件的發生、發展,然後結束,帶給我們許多喜怒哀樂,憂悲惱苦。
  舉個例來說,有一晚,一位學佛的朋友依往常的習慣來到佛堂,閉上眼睛練習打坐。由於還未能專注一心,耳根的作用一如往昔(耳)。突然,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(聲),耳朵聽到了(耳識,即經文說的「緣耳、聲,生耳識」)。這微弱的聲音,與過去聽覺記憶庫中的訊息比對,懷疑這是蟑螂飛的聲音(觸,即經文說的「三事和合觸」)。由於過去對蟑螂恐懼的記憶,心中立即生起一股不愉快的感受(受,即經文所說的「緣觸受」),引起了主動對這個聲音尋找與注意的強烈意向(行)。聲音繼續傳進來,每一個聲音經比對後,都提供了一些新的訊息,於是,從懷疑到肯定這就是蟑螂,然後知道蟑螂飛行的速度與位置。這些陸續進來的訊息,一直左右著不愉快感受的強弱。結果,由於過去對蟑螂的厭惡經驗,不等到蟑螂飛上身來,厭惡感就生起了(厭惡感也歸類於愛,即經文所說的「緣受愛」),想中斷打坐練習的衝動湧現(取,即經文所說的「緣愛取」)、蓄積,到繼續打坐的意願磨耗殆盡(有,「緣取有」),然後採取行動:或睜開眼睛尋找蟑螂,或乾脆離座去趕蟑螂……(生,「緣有生」),然後懊惱今晚的打坐,被這隻蟑螂給毀了(惱,「緣生老病死、憂悲惱苦集」)。
  這是一個單純化例子的簡化說明,說明認識及其後續心理狀況的發展,一直到煩惱苦迫(憂悲惱苦)生起的過程。為什麼說是簡化了的說明呢?因為在日常生活中的實際情況,即使對單一的境界,六根很少是單獨一根運作的,通常都有兩個以上的感官器官同時運作,相互交叉影響。尤其是意根,一個念頭的生起,就可以是意根的一個認識過程,所以,那會是糾葛複雜的,更何況與境界的接觸,很少是單一、靜止的,通常是一個緊接著一個的來。所以我們的認識過程,是多重而動態的,使得我們更不容易看清楚它的過程發展(所以,上面只是單純化的例子)。雖然是這麼的複雜,但是,透過對單純境界認識過程的學習,我們會逐漸熟悉,並且有能力去釐清那些複雜的。尤其是那些帶給我們顯著困擾的事件,再複雜也必須嘗試去分析釐清,去看清楚問題的癥結。
分析認識發展過程的目的
  分析這樣的認識發展過程,有什麼用?對我們修學佛法有怎樣的幫助?當事件發生時,認識發展過程正在進行中,在當局者迷的情形下,通常一般人是沒有餘力去作這樣的觀察分析的,然而,我們卻可以自己在事後的反省檢討中來做,也就是說,這是一個重於自我反省的檢討分析。從分析中,可以試著去找出問題的癥結,例如,在上面的例子中,我們會注意到為何會那麼厭惡蟑螂?厭惡蟑螂這樣的弱點,成為導致整個事件結果──懊惱的重要關鍵。我們可以根據這樣的發現,以佛法的觀點去思考,當下一次遇到類似情形時,應當怎麼做才是合乎佛法的行為。如果先有個行動腹案,就像沙盤推演一樣,這對「生手」是很有益處的。除此而外,還可以進一步尋找或開發自己對治這個弱點的修學方法。
當下的緣起流轉
  如果熟悉十二緣起的內容,我們會發現,經文中從「三事和合觸」開始,認識發展過程就切入十二緣起了。可以說,這是十二緣起的當下說明,也是十二緣起的九支說類型。我們說,生死煩惱流轉(緣起)的觀察與說明,不是一定非得說滿十二支不可的,也可以是二支(無明、愛)、五支(愛、取、有、生、死),以及著重於當下認識發展過程的九支說。我們也說,儘管二支、五支與九支說,有著詳略之別,但每一種說法,都能完整地展現緣起的內涵。就九支說來看,所缺少的無明、行、名色,其實是含攝在其它支中的。例如,無明也是表現在觸中的,一般人的「識觸」,都是「無明觸」,也就是說,當感官器官傳進來的訊息,在辨認成有意義的內容時,無明就作動了[9]。行支是指過去行為所留下來的業力[10],那也是表現在「愛」支中的[11],因為,我們之所以會對所認識的,生起喜歡或不喜歡,沒有不受過去經驗(或印象,即過去行為的影響力──業力)所影響的。名色,依經中說,名是受、想、行、識等「四無色陰」,色是四大以及四大所造色[12]。那麼,名色所指的,就是五蘊身心了,這與六入處的身心範圍,是相同的。另外,如果依「內有此識身,外有名色,此二因緣生觸」[13]的經文,「名色」也可看為「識所認識的境界」:色是外境,名是內境。這樣,認識過程中的「境」,也可以是十二緣起中的一支,原來的九支加入「境」,就成了十支了。
俱生與次第生
  經中說由「觸」生「受」,感受的生成,就是我們認識境界的後續發展。除了由「觸」生「受」外,尊者難陀在一次輪值為比丘尼們說法,教導比丘尼們於六入處作無我觀時,也說從觸可以直接生起思考、想像(想,「觸緣想」),或者生起意向、決斷(行,「觸緣思」。行,也譯為「思」)[14],這是第一類說法,可以理解為認識境界後,有時候會生起情感上的變化,有時候會引發我們的某些聯想與思惟,有時候會改變我們的意向。第二類說法,是佛陀在教導比丘們作緣起無常觀時說,心中因認識境界而生起感受(觸已受),因為有所感受而生起意向(受已思),有了一定意向以後,再生起思考想像(思已想)[15]。第三類說法,是佛陀在教導一位比丘,從「一切空行」觀察無我時說,在認識境界後,同時生起感受、思考、意向(觸俱生受、想、思)[16]。經中有這三類看起來不一樣的說明,好像讓我們不知所從,其實,或許可以換個角度想:這三種不同的情況,會不會是表示了我們心中對境界認識後,可能有的三種不同反應?值得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觀察體會。
心、意、識的含意
  心、意、識的含意,在早期佛教中,可能是沒有嚴密區分的。例如,佛陀在解釋六入處時,說意內入處就是心、意、識,是抽象性質的非物質,見不到也摸不著[17]。又如,佛陀說大家都習慣把「識」看成「我」,接著就說,其實我們的「心、意、識」是每一刻都在變化的,就像那林樹間好動的猴子,哪裡會有不變的我呢[18]?再如,佛陀安慰他的堂弟摩訶男優婆塞,說他的「心、意、識」長久以來,受佛法信、戒、施、聞、慧薰習,死後「識」一定會往生在安穩處,以免除他一心向著佛法修學,但又擔心來世墮入惡趣的恐懼[19]。部派分化以後,論師們對心、意、識的含意到底一樣不一樣,開始出現不同的意見。有的依著傳統思想,說心就是意,意就是識,含意並沒有差別,只是稱呼上的不同而已[20]。有的說,名稱上的差別,就表示了名稱上所代表的不同意涵。主張心、意、識應有不同含意的論師們,他們從經典中心、意、識的不同用法裡,去歸納、發掘其含意的不同。例如,五陰中用「識」陰,而不說心陰或意陰,六入處中說「意」入處,而不說心入處、識入處,又如經中以「遠行、獨行」[21]來形容「心」的長遠影響,也就是儲存、記憶的特性,以「前導」來形容「意」的主導性[22],以「六根對六境」說識生等等,都表示了三者隱含有不同偏重的意涵。如果針對境界的認識作用歸納來說,意是在先的「意念發動」,識是接續的「辨別認識」,心則是後來的「綜合統一」、「記憶儲存」。怎麼說呢?當面對境界時,如果沒有注意到這個境界,不管是主動的,或者是被迫的,那麼,境界的映像(訊息),是不會在心(腦)中產生的,也就不會進入到下一階段的辨識作用。這就像俗話所說的「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」,因為注意力沒有放在那裡,接收不到境界的訊息。當具備了注意的因緣,境界的訊息進來了,才算是有了分辨了別。分辨之後,緊接著就進入到解讀訊息的認識核心。如何解讀(認識)呢?是依著與過去經驗、記憶的比對,包括各方面訊息的綜合統一,而完成認識的。認識之後,就形成了一個新的經驗,旋即又融入了儲存記憶中,成為過去經驗與記憶的一部分,等著在下一次認識中,影響對境界注意的選擇,以及對進入訊息的解讀與認識,形成一重重的輾轉影響,如圖所示。

關鍵的觸與受
  那麼,在上面認識發展過程的分析中,哪個階段是發展成憂悲惱苦的關鍵呢?認識與認識後的發展過程,是那麼快速地進行,我們可能清楚地察覺嗎?這是我們在瞭解認識發展過程後,所關切的問題。以下我們列舉四段佛陀的相關教說,嘗試來探索這個問題:
  一、佛陀在作十二緣起還滅的思惟觀察時,循次從死、生、有、取,一路觀察到愛,然後說,如果能不顧念,不起執著,那麼,愛就止息了。愛一旦止息了,十二緣起的鉤鎖,就從這裡瓦解:「彼愛滅故取滅,取滅故有滅,有滅故生滅,生滅故老病死、憂悲惱苦滅」。佛陀並且形容這樣愛的止息,就如同油燈不再加油,也不再整理燈芯,必將熄滅一樣[23]
  二、佛陀說,一般凡夫會生起苦、樂、不苦不樂的感受,成就初果以上的多聞聖弟子[24],也同樣地會有這樣的感受,那麼,凡夫與聖人之間,有什麼差別呢?差別就在於凡夫只能隨著感受起舞,當生起樂的感受時,就起貪,生起苦的感受時,就起瞋,即使在不苦不樂的情形下,對感受的變化也渾然不清。而聖人就不一樣了,他們不隨著感受起舞,對感受如何生起,如何變化消失,都清清楚楚,而且,只會有生理層面的感受,不會讓生理的苦、樂感受,發展到心理層面來,所以不會生起貪、瞋、癡,不會成為貪、瞋、癡的奴隸而憂悲惱苦[25]。這段經文,說明了多聞聖弟子對感受(受)的處理方式,與一般人是不一樣的。
  三、佛陀說,在我們「根、境、識、觸、受」等等的認識發展過程中,如果對感受生起的原因(集),感受的生滅變化(滅),感受可能發展出來的執著(味)、禍患(患),都沒有深刻如實的體會,也沒有辦法超越感受的後續影響(離),那麼,就從這裡種下了貪、瞋、癡、我見的禍端,並且發展出種種的惡行來[26]
  四、佛陀說,如果對認識發展過程「根、境、識、觸」中的六觸,對其生起的原因(集)、生滅變化(滅)、可能發展出來的執著(味)、禍患(患),都沒有深刻如實的體會,也沒有辦法超越其後續影響(離),那麼,就與我(佛陀)所教導法與律離得太遠了,就像虛空與地一樣。如果能夠在六觸中如實地體會到無我,不起執著,不起煩惱(漏),就可以稱為對觸「已知、已斷」,就像斬斷了多羅樹的樹根一樣,將來再也不會生起、生長[27]
  第三段與第四段的教說,乍看之下,似乎有些奇怪,為什麼一個地方是針對「受」來說,另一個地方又強調是「觸」?再仔細看,原來第四段講的「觸已知、已斷」,是以斬斷了多羅樹樹根來形容的,而這種形容,只用在對阿羅漢解脫聖者上,是形容他們的永斷生死,不再輪迴。第三段與第二段都在談「受」,第三段沒有指明對受的如實知,可以有什麼成就,但第二段則清楚的指出,能不隨著感受起舞的,是多聞聖弟子。多聞聖弟子應該是泛指初果成就以上的聖者,他們在解脫的修學上,雖然已經到了不會退轉的程度,但還不及阿羅漢生死解脫的成就,還在繼續修學中。所以,在認識發展過程中,能夠超越感受影響的,是多聞聖弟子,而能夠在更上游的觸,就切斷我見無明,對每一個認識的當下,都是「明觸」的,是解脫生死的聖者。
  從這四段佛陀的教說,我們可以得到一些啟發:認識發展過程如果到了生起愛的階段,貪、瞋、癡就跑不掉了,就像俗語所說「箭在滿弦,不得不發」的情況。而取、有以下,是煩惱由伏而顯的蓄積與完成,是難有機會在這些階段停下來,不繼續往下發展的[28]。所以,在認識發展的過程中,我們應當學習不要讓愛生起,也就是說,讓感受停在感受就好了[29],不要再有後續的發展。進一步,如果能夠修學到讓觸就停在觸,也就是每一個觸都是離我執、無明的「明觸」,那麼,就完成生死解脫了。

註解

[1]「依五處發前五識,能見五塵;依意處生意識,能知受、想、行──別法處,也能遍知過去未來,假實等一切法。」《佛法概論》第六一頁,印順法師著。別法處,語出《順正理論》:「彼宗唯執受、想、思蘊,名別法處……。」(大正二九‧三六一中)
[2]「就像從樹上掉下來一樣,在你覺悟情況以前──「碰!」你已經著地了。事實上,你掉下來的一路上,已穿過許多小枝和樹枝,但是,你既無法記得它們,也無法計算他們。」《森林裡的一棵樹(II)》第五三頁,阿姜查著,法園編譯群編譯。
[3]「比丘!譬如兩手和合,相對作聲,如是,緣眼、色,生眼識,三事和合觸,觸俱生受、想、思,此等諸法非我、非常,是無常之我,非恆、非安隱、變易之我。」《雜阿含第二七三經》
[4]「鬱多羅白佛言:我師波羅奢那說,眼不見色,耳不聽聲,是名修根。佛告鬱多羅:若如汝波羅奢那說,盲者是修根不?所以者何?如唯盲者眼不見色。」《雜阿含第二八二經》
[5]以下有關外界訊息從感官器官的接收,如何在腦中傳遞、作用的路徑與迴路,主要參考《EQ》〈第一、二、四、五章〉,丹尼爾‧高曼著,張美惠譯,時報文化出版公司。
[6]見《雜阿含第二一八經》。經中說,這是「苦集道跡」。
[7]「此識起時,依根緣境而成三事的和合;和合的識,即名為觸──感覺而成為認識。此觸,經部師解說為即是識,即觸境時的識,如『雜含』(卷一三‧三0七經)說:「眼色二種緣,生於心心法。識觸及俱生,受想等有因」。有部以識及觸為二,又是同時相應的;所以觸從三和生,又為令三和合的心所。與根境相對的識,本沒有二者,但由於根取境的引動內心,心反應緣境而成為認識,此從外而內,從內而外的認識過程,似乎有內在心與緣境心的二者。如作意與心,識與觸,即是如此。此認識過程,本為極迅速而難於分別先後的,也不能強作內外的劃分,不過為了說明方便而如此說。否則,易於誤會內心為離根境而恆在。」《佛法概論》第一一四頁,印順法師著。
[8]「爾時、世尊告諸比丘:有從愛生愛、從愛生恚、從恚生愛、從恚生恚。云何為從愛生愛?……」《雜阿含九八五經》
[9]「雖然說生死的根源在無明,其實無明早就含攝在十支中的觸支裡。觸有種種的觸,而緣起中所說的是無明觸。因無明相應的觸,所以對所取的境界不能了知;不了知無常、苦、空、非我,不了知三寶、四諦,不了知善惡業果,所以起了味著(受);因味著才生愛、生取。」《唯識學探源》第二五頁,印順法師著。
[10]「復次,此十二支緣起法,即煩惱業苦展轉為緣,謂煩惱生業,業生苦,苦生苦,苦生煩惱,……煩惱生業者,謂無明緣行,業生苦者,謂行緣識,……」《大毗婆沙論》(大正二七‧一二二中)
[11]「愛取不是無明所攝,卻是攝在行支裡。」《唯識學探源》第二五至二六頁,印順法師著。書中還引《雜阿含第二九四經》:「愚癡無聞凡夫,無明覆,愛緣繫,得此識身。內有此識身,外有名色,此二因緣生觸。」與《雜阿含第三0七經》:「諸業愛無明,因積他世陰。」來和「無明緣行,行緣識,識緣名色,名色緣六入,六入緣觸……」比對說明這樣的觀點。
[12]「云何名?謂四無色陰:受陰、想陰、行陰、識陰。云何色?謂四大、四大所造色,是名為色。」《雜阿含第二九八經》
[13]《雜阿含第二九四經》
[14]「尊者難陀告諸比丘尼:善哉!善哉!當如實觀察,於六觸身如實無我:緣眼、色生眼識,三事和合觸,觸緣受,彼觸緣受是我,異我,相在不?……緣眼、色,生眼識,三事和合生觸,觸緣想,彼想是我,異我,相在不?……緣眼、色,生眼識,三事和合觸,觸緣思,彼思是我,異我,相在不?」《雜阿含第二七六經》
[15]「爾時、世尊告諸比丘:有二因緣生識,何等為二?謂眼、色,耳、聲,鼻、香,舌、味,身、觸,意、法。如是廣說,乃至非其境界故。所以者何?眼、色因緣生眼識,彼無常,有為,心緣生。色若眼、識,無常,有為,心緣生;此三法和合觸,觸已受,受已思,思已想,此等諸法無常,有為,心緣生,所謂觸、想、思。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亦復如是。」《雜阿含第二一四經》
[16]佛告比丘:「……譬如明目士夫,手執明燈,入於空室,彼空室觀察。如是比丘於一切空行,心觀察歡喜,於空法行常、恆、住、不變易法,空我我所。如眼,耳……鼻……舌……身……意、法因緣生意識,三事和合觸,觸俱生受、想、思。此諸法無我、無常,乃至空我、我所。」《雜阿含第二七三經》。又,《雜阿含第三0六經》也有相同的敘述:「眼、色緣,生眼識,三事和合觸,觸俱生受、想、思。此四無色陰,眼色,此等法名為人。……」
[17]「佛告比丘:意內入處者,若心、意、識,非色,不可見,無對。」《雜阿含第三二二經》
[18]「彼心、意、識,日夜時刻,須臾轉變,異生異滅,猶如獼猴遊林樹間,須臾處處,攀捉枝條,放一取一。」《雜阿含第二八九經》
[19]「若命終時,此身若火燒,若棄塚間,風飄日曝,久成塵末,而心、意、識久遠,長夜正信所熏,戒、施、聞、慧所熏,神識上昇,向安樂處,未來生天。」《雜阿含第九三0經》
 又《中阿含第一七經》也類似:「彼心、意、識常為信所熏,為精進、多聞、布施、智慧所熏,彼因此緣此,自然昇上生於善處。」
[20]「問:諸契經中說心、意、識,如是,三種差別云何?或有說者,無有差別,心即是意,意即是識,此三聲別義無異故。如火,名火,亦名焰頂,亦名……故契經說心、意、識三,聲雖有異,而無差別。」《大毗婆沙論》(大正二七‧三七一上)
[21]「獨行遠逝,覆藏無形。損意近道,魔繫乃解。」《法句經》〈心意品〉(大正四‧五六三上)
 「遠行與獨行,無形隱深窟。誰能調伏心,解脫魔羅縛。」南傳《法句經》〈心品〉(了參法師譯,妙心寺印行)
[22]「一切皆由意為前導,所以者何?意生起已,惡不善法皆隨後生。……意為前導法,意尊意所使,由意有染污,故有說有行,苦隨此而生,如輪因手轉。」《本事經》(大正一七‧六六四上)
 「一切法義,意為前導,是故轉行。」《正法念處經》(大正一七‧二五四中)
 「諸法意先導,意主意造作。若以清淨意,或語或行業,是則樂隨彼,如影不離形。」南傳《法句經》〈雙品〉(了參法師譯,妙心寺印行)(按:此句漢譯《法句經》〈雙要品〉都譯為心,如「心為法本,心尊心使。」但漢譯《大毗婆沙論》中有「諸法意前行,意尊意所引,意染淨言作,苦樂如影隨。」(大正二七‧三七一中)則與南傳《法句經》所譯相近。)
[23]「何法滅故有滅?......即正思惟,生如實無間等觀,所取法無常、生滅、離欲、滅盡、捨離,心不顧念,心不縛著,愛則滅;彼愛滅故取滅,取滅故有滅,有滅故生滅,生滅故老病死、憂悲惱苦滅,如是如是純大苦聚滅。......譬如油、炷然燈,若不增油、治炷,非彼燈明未來不生、盡、磨滅耶?」《雜阿含二八五經》
[24]初果是對修行者成就的一種劃分,詳見〈第七章聖者之流〉。
[25]「爾時、世尊告諸比丘:愚癡無聞凡夫,生苦受、樂受,不苦不樂受,多聞聖弟子,亦生苦受、樂受,不苦不樂受。諸比丘!凡夫、聖人,有何差別?……以彼愚癡無聞凡夫不了知故,於諸五欲生樂受觸,受五欲樂,受五欲樂故,為貪使所使。苦受觸故,則生瞋恚,生瞋恚故,為恚使所使。於此二受,若集、若滅、若味、若患、若離不如實知,不如實知故,生不苦不樂受,為癡使所使。……多聞聖弟子,身觸生苦受,大苦逼迫,乃至奪命,不起憂悲稱怨,啼哭號呼,心亂發狂。當於爾時,唯生一受,所謂身受,不生心受。……為樂受觸,不染欲樂,不染欲樂故,於彼樂受、貪使不使;於苦觸受,不生瞋恚,不生瞋恚故,恚使不使。於彼二使,集、滅、味、患、離如實知,如實知故,不苦不樂受、癡使不使。」《雜阿含四七0經》
[26]「緣眼、色,眼識生,三事和合緣觸,觸生受──若苦、若樂、不苦不樂。若於此受集、受滅、受味、受患、受離不如實知者,種貪欲身觸,種瞋恚身觸,種戒取身觸,種我見身觸,亦種殖增長諸惡不善法,如是純大苦聚皆從集生。」《雜阿含二一三經》
[27]「爾時,世尊告諸比丘:有六觸入處,云何為六?眼觸入處,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觸入處。沙門、婆羅門,於此六觸入處,集、滅、味、患、離不如實知,當知是沙門、婆羅門去我法律遠,如虛空與地。……於此眼觸入處,非我,非異我,不相在,如實知見者,不起諸漏,心不染著,心得解脫。是名初觸入處已斷、已知,斷其根本,如截多羅樹頭,於未來法永不復起,所謂眼識及色。」《雜阿含二0九經》
[28]「在我們的修行中,我們必須如截十里流,阻止觸發展成受。如果失敗的話,就必須阻止受發展成愛。此後就病入膏肓,無藥可救了。我們要試著把佛法應用在眼根和色塵交會、耳根和聲塵交會、鼻根和香塵交會、舌根和味塵交會、身根和觸塵交會、意根和法塵交會的時刻,不斷訓練自己不可攀緣任何東西。」《菩提樹的心木》第二四頁,佛使比丘著,鄭振煌譯,慧炬出版社。
[29]「在經典裡有關修行的記載,大多數在教導我們觀察受。很多證得阿羅漢果位的聖人,都是以受為觀照的對象。」 《人類手冊》第一0八頁,佛使尊者著,曦比丘等譯,淨心文教基金會印行。
 「佛法的修習並不須要你去到處尋找或花費整個的精力去達成,你只要觀察那些在你心中升起的各種感覺:當眼見色、耳聞聲、鼻嗅香、舌覺味、以及其他種種時,它們全都會來到這顆心──一顆清明覺醒的心。」《以法為贈禮》第四九頁,阿姜查著,法園編譯群譯,圓光寺印經會印行。
 「這些感覺生起的地方就是我們能夠開悟,智慧能夠生起的地方。」《心靈的資糧》第一三一頁,阿姜查著,法園編譯群譯,法耘印經會印行。